祖洲,青沿市第一医院。
这是夏季的清晨,昨夜连绵的大雨,使整个病房格外的凉爽。
一片片胭脂色的早霞,火绒似的在窗外升起。洞开的窗户吹进微风,又卷起了窗帘,顺带掀起医生还没来得及扣紧的白大褂。
果然是上了年纪,熬上一晚就疲累的要命。
医生揉着通红的双眼,伸手将病例递给一旁的护士:“病人的情况不是很好,通知家属做好心理准备。”
“谁?!”
刚刚恢复意识,突然听到陌生人的声音,尤玉想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情况。他挣扎了许久,除了感觉到精神一阵疲惫之外没有任何作用。
眼前只有一片虚无,他甚至感受不到身体的存在。
紧接着,耳边又是唰唰的写字声。流畅到他听不到停顿,就好像一笔画过一样。
唰唰的几下画完,写字声停下来,护士的声音从身旁响起:“和他一起送来的另一个病人呢?”
“也让家属做好准备吧,唉,植物人是最好的结果了。”
另一侧,医生无奈的叹了口气。
一般来说,见惯了各种病人,他已经很少会有太多的情绪化。只是病床上的这个病人,与他自己的孩子都是差不多的年纪,实在让他有些惋惜。
“好的,我这就去通知。”
话音落下,尤玉听见两道脚步声先后走远,然后又传来轻微的关门声。
周围终于彻底的安静下来,整个屋子静的像个深山古洞。只剩下窗帘轻微的摆动声,占满了他的两个耳孔。
两人的对话很清楚的告诉他,这里是在医院。
虽然不知道是在说谁,这时也不禁有些慌乱,毕竟他不能保证病房内只有他一个病人。只是以目前这个状态,有很大可能说的是他。
尤其是最近,许多媒体都发布了同样的新闻稿,标题格外统一——《极致的孤独》:说是元洲有个男人被医院鉴定为植物人,但那人还有意识,就这么躺了二十多年才被发现。
他不知道新闻的真假,对于和自身没什么关系的消息,大多数人很少较真,自然不会去求证。
换做以前就图个新鲜,或许偶尔会想一下,如果是自己该有多绝望。
而现在,躺在病床上的人真的换成他。那么不论新闻是真是假,都足够让人心慌了。
尤玉觉得自己和那人好像没有多少差别,头脑有意识,却控制不了身体。
他这才体会到那份绝望,不是光靠想象就能感同身受的。
这种时候,二十二年都不曾迷信过的人,心里默默对他认识的各洲神佛都祈祷了一遍。
……
“有希望!”
或许是有作用,刚祈祷完不久,眼前似乎出现了朦胧的光影。很微弱,在一片虚无的世界却格外的醒目。
一个追求希望的人,尽管那希望很渺茫,然而他心里还是洋溢着充满生气的欢喜。虽然成功还遥未可知,但至少不再那么绝望和灰心。
意识奋力的挣扎中,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条鱼,身后虚化出来的尾鳍让他能够向前游动。
摇晃着尾鳍,他朝光影的方向游了过去。
“这是……什么?”
游到近前,终于看清了模样。
与他心里闪过的所有想象不同,那光影竟是一个散发出银色光辉的光团。
它的表面没有任何瑕疵,通过外表让人很难分辨是球体还是平面。只能从缓慢旋转的光影判断,它应该是个球体。
由于没有参照物,甚至自己本身没有身体存在,尤玉分辨不出光团的体积,只知道它比自己要小很多。
就在他仔细凝视光团的时候,光团似乎发现了他的到来,开始轻微的抖动起来。
心里猛的一惊,尤玉下意识的摇晃着尾鳍就要转身。
似乎是以为他要逃走,光团咻的一下,以让他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冲向他。在接触的一瞬间,彻底钻进了他的意识。
没有光源,尤玉的眼前重新回到虚无。还没来得及细想,天旋地转的感觉将他紧紧包裹住,再次失去了感知。
…………一天前…………
“小姨!”
晚饭后,尤玉趴在客厅的窗户上,一边用力的扯着衣服领子扇风,歪过头对厨房里的张婉乐大喊:“我去天台玩一会,家里太闷了!”
南方的六月天,大地简直像烧透了的砖窑。
尤其在即将下雨之前,厚厚的乌云盖住天空,整片天地就化为一个巨大的蒸笼,闷热的空气紧锁着人们的呼吸。
不过没有烈日直射的风,还是很清爽的。只是需要爬到高处,它们很难一股脑从狭窄的窗口挤进室内。
家里不是没有电风扇,只是这种天气,连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。
可以吹,但是没有必要。
至于空调,用张婉乐的话来说:马上要下雨了,一开一关的浪费电。
她总是在学着姐姐的一切,除了脾气。虽然有时候会显得有些刻意,可尤玉并不反感这些。甚至感觉,还不错。
“不要玩太久,快下雨了!”
伴随着碗碟和厨具乒乓作响的声音,张婉乐的话音从厨房传了出来,显然她做的并不轻松。
“好!”
得到答复,尤玉迫不及待的跑到门口换鞋,再晚点雨就下来了。
他很自觉的没有选择去厨房帮忙,那样只会将洗碗演变成拆迁。
电梯很快就到了顶层,这一层还没有住户。
过道处不知道谁放了一些杂物,物业会定时清理,可是过不了多久又会有别的杂物放在这里,或许只是把物业当成了大型垃圾的清洁工?
这样想着,尤玉绕过杂物堆就进了楼道。
楼道很昏暗,灯泡早就坏了,一直没有人去换。外面阴沉沉的天空,没有多少光线能从窗口照射进来。
他基本都是这种天气去天台,除了昏暗的有些看不清,倒是没什么别的妨碍,仔细辨认几下就准备上楼。
这时,隐约的听见上方有人说话。很细微的声音,断断续续的。
有声音很正常,天台不是他的专属,平常经常有人上去玩。很多住户甚至把衣服,还有一些需要晒干的食物拿上去晒。
他只是感觉有些奇怪,很少有人会在要下雨的时候上去,那上面可没有避雨的地方。
仔细看着脚下的楼梯,一步两格的向上爬。很快就走到拐角处,再上面半层就是出口。
“救……救救我……”
头顶的人声变得清晰,虽然还是很微弱。像是没了力气,或是不敢用力喊。
尤玉抬头看去,隐隐约约能看见,斜上方有个小隔间。
不知道建房的人是怎么想的,上小隔间必须用工具爬上去,下面就是三十几层的楼梯井。
小隔间的门外,楼梯井上空铺着几块木板,算是一层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防护。
不过比起这个,还是先救人更重要。
周围有些昏暗,还好颜色的反差让他很容易辨认,那是一个穿着纯白色连衣裙的女孩。
她双手紧紧抓住木板,吊在半空中,身下是三十几层的楼梯井。一张脸被吓的惨白,几乎接近裙子的颜色。
尤玉吓了一跳,急忙跑上楼。
女孩刚好吊在门外,尤玉抓住栏杆,哪怕是半截身子探出去也够不到她。
这么一靠近,能看到她因为用力,已经完全看不到血色的手指。单薄的身体在轻微的颤抖,肯定撑不了太久。
左右看了看,周围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。
叫人帮忙或者出去找绳子肯定来不及,尤玉一咬牙,试探着爬上另一块木板。
“别怕!坚持住,我这就拉你上来。”
他有些恐高,身下的木板不算太厚,人爬上去有些下沉。虽然沉的不多,但是对恐高的人来说,高空中任何轻微的变化,都足以引起剧烈的不适。
不过上都已经上来,总不至于又爬回去。
口中安抚女孩的情绪,尤玉屈膝跪坐在木板上,双手抓住木板两侧,小心翼翼的向前挪着身体。不断晃动的木板,让他感觉到额头一片冰凉,浑身的汗毛似乎都竖了起来。
女孩充满死气的心,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焰。她双眼紧紧的盯住尤玉,丝毫不敢低下头,就连嘴唇咬出了血丝也没有察觉。
身体越挪越近,眼见够得着了,尤玉慢慢的向女孩伸出手,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。
两人脸上都有了点喜色,尤玉一只手紧紧的抓住身下的木板,另一只手的动作幅度也不敢太大。木板撑起两个人就够勉强了,只能小心的拉她上来。
时间没用太久,他终于把女孩拉到了旁边的木板上,手也因为用力过度而不住的颤抖。
“谢谢!”
女孩低着头小声道谢,摸了摸身下的木板,双手连忙紧捏住边缘。她长吁了口气,脸上总算恢复了点血色。
“先下去再说。”
尤玉不敢呆久了,感觉自己已经快到极限,背后早已经被冷汗浸透,心脏砰砰作响,浑身都有些发软。
两人不再耽误,各自跨坐在一块木板上,小心的往楼梯挪动。
“咔!”
越是害怕一件事的时候,那件事反而越会发生。
马上就可以从木板上下去,尤玉身下的那块还是扛不住了,从中间猛的向下一沉,眼看就要断开。
女孩听到声音心里一紧,她反应很快,急忙去拉尤玉的手。以她的力气哪里拉的住,巨大的冲击连带着她也一起跌落了下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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